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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建炎南渡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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塗,他派出重兵直撲叛軍的集合地點天竺寺。

下了這個命令之後,天晚了,他吃完飯,洗洗睡覺。第二天早上,他神清氣爽,照常上班。上班、議事、下班,這個流程都走完了,天竺寺那邊也沒有消息傳來,他也沒去追究。只是一個線報嘛,或許天竺寺裏沒有叛軍,也或許他派去的重兵正在守株待兔,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,沒必要大驚小怪。

就這樣,王淵走到了杭州城北橋畔。突然間,橋下沖出了大批伏兵。這時,他才猛醒過來,中計了!那個線報是假的,用來迷惑他們把重兵調到天竺寺,轉移視線。真的叛軍一直埋伏在這裏,等他下班。

他清醒得太晚了。叛軍把王淵拉下馬,劉正彥親自操刀,當場砍下了他的人頭。同時,城裏各個地方都爆發了嘩變,一百多個資深太監身首異處。做完了這些,叛軍們帶著眾多人頭向臨時皇宮前進。這個時候,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叛軍們並沒有太大的企圖,他們之所以逼近皇宮,只是因為裏邊還有更多的太監,康履、燕珪、高邈、張去為、張旦、陳永錫等人都還沒死,都在皇宮裏躲著呢。

畢竟斬草要除根,得把太監都殺幹凈。

趙構也是這樣想的,所以當叛軍逼近時,他並沒有特別慌張。

當天接近正午的時候,趙構登上城樓,下面是一大片禦營衛士以及一百多顆血淋淋的人頭。趙構很鎮定,他手扶欄桿,向下面招呼,要苗傅、劉正彥出來覲見。

苗、劉出來了,向他三呼萬歲,跪倒磕頭。

情況似乎很正常,趙構也感覺良好,他決定把場面做足,於是問事情是怎麽回事,愛卿們從頭說來。

苗傅真的聽命令了,他站起來,把事情從頭說起。

下面的話是替所有漢人向趙構發出的質問:

皇帝你自從即位以來,賞罰不公,信任太監。軍人有功勞的不獎賞,太監向你推薦你都答應。黃潛善、汪伯彥敗壞國家到這種地步,居然至今沒有被流放到遠方。王淵臨戰退卻,貽誤戰機,搶先渡江,不見處罰,反而升任樞密副使,這都是怎麽回事?現在,我們已經殺了王淵,也殺了皇宮外面的太監,請你交出康履等人,將他們全都殺了,向三軍謝罪!

趙構窘怒交集,沒想到苗傅會翻舊賬,揭他老底。這是當眾攤牌,撕破臉皮,是真的造反了!不過,這沒什麽,本著一貫的不要臉精神,趙構還是能從容面對的。

趙構說,愛卿要註意,黃潛善、汪伯彥都已經受罰貶職了,王淵也被你們殺死了,太監們已經死了很多。現在,朕答應你們,一定把康履等人降職責問,決不姑息。你們回軍營等候消息吧。

趙構心想,軍人回營,萬事大吉,只要過了眼前這一關,這些兵都是菜板上的魚肉。

可惜苗、劉都曾經幫他剁過菜,尤其是劉正彥幫他殺了很多所謂的盜賊。劉正彥的各種手段,趙構都知道,他是絕不會上當的。

叛軍頂在皇宮城門前,一定要趙構交出大太監康履,不然不走。

趙構就是不交,這不是一兩個太監的問題,是皇帝的權威在受損,一旦這個也軟了,他就真的萎到底了。

雙方就此僵住。時間一點點過去,皇城外的叛軍們漸漸失去耐心。剛開始的嫉恨,到殺人時的興奮,再到和皇帝頂牛時的癲狂,最後逐漸不安。很快,他們就會被恐懼壓倒,做出極端的事來。

趙構敏銳地發覺了這一點,當機立斷,派人把康履綁到城外。苗、劉就在他的面前,把康履先腰斬,再腐割,最後斬首。

做完這些,趙構還有獎賞。升苗傅為慶遠軍承宣禦營都統制,劉正彥為渭州觀察使副都統制。怎樣?人也殺了,氣也出了,大家是不是可以回軍營休息了呢?

叛軍不走。事情明擺著,要是趙構從一開始就服軟,就沒有後來的當面殺人了,事情還能有轉機,還可能彼此妥協,湊合著往下過日子。現在,敵對到這種地步,還想善了嗎?

苗、劉商量了一會兒,向趙構提了一個問題:“陛下,你覺得你當這個皇帝合適嗎?要是欽宗皇帝從北方歸來,你讓他處於什麽位置?”

趙構心裏一片冰涼,巨大的危險向他逼近,比金兵臨近揚州城時更讓他警覺。怎麽辦?他緊緊地閉住了嘴,不做任何回答,同時把目光投向了新任首相朱勝非。他不知道這個人能為他做什麽,但此時此刻,他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。

朱勝非順著繩子滑到城下,和苗、劉面談,勸他們別把事做絕,給趙構也給他們自己留一條後路。對此,苗、劉很認同,他們提出一個建議。

請孟太後,也就是宋哲宗的廢後隆祐太後垂簾聽政,和皇帝共同治理國事。

這很好,朱勝非欣喜,趙構驚喜,垂簾聽政太好了,尤其是孟太後如此善良低調,由她出面,一定會比當年的曹太後還要溫柔。

他們立即同意,當場寫下詔書,給了孟太後合法的政治地位。可是,當他們宣讀詔書,表示立法生效時,苗、劉兩人卻慢吞吞地說了一句話:

“太後是孟太後,這沒錯,可誰說和太後共同治理天下的皇帝是你啊?我們說的是當今的皇太子趙旉。”

全場呆滯,趙旉是趙構的獨生子,現年不滿三歲,這麽個小孩要當皇帝了?沒等有人反對,苗、劉還有話說。

說小嗎?仁宗、哲宗登基時也很小,正因為小,才需要太後垂簾聽政。至於太上皇,眼前就有例子,趙構當皇帝時,起碼有兩個太上皇存在,他不也當了嗎?

趙構無言以對,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出現,現實讓他清醒。這個紈絝中的紈絝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,他不能因為自己有個什麽什麽樣的高貴血統,就在億萬人之上隨意作威作福,想幹什麽無恥之事都隨便。人世間是有界線的,誰做得出格,就得退場。

他父親太混賬了,結果在異族人那兒受罪;他太混賬了,本國人也能造他的反!

這時,他派人去後宮請孟太後,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個老婦人的身上了。一會兒,孟太後到了。趙構向旁邊躲閃,站到一根柱子旁邊。有個官員請他在原來的座位上落座,趙構搖了搖頭,輕聲說:“不能坐這裏了。”

時隔三十四年之後,孟太後再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。她作的第一個決定就非同尋常。她沒有走上城頭隔著老遠和叛軍說話,而是直接開城,與苗、劉面對面。

孤獨利於思考,時光磨煉心性。這時的孟氏,再不是從前那個不懂官場、不擅爭鬥的女孩子了。她面對叛軍,非常鎮定。

她說:“宋室頹唐,是道君皇帝、六賊做出來的,與當今皇帝何幹?況且,他最初並未失德,都是黃潛善、汪伯彥在誤導他。現在,黃、汪已經被貶職了,這些你們不知道嗎?”

避重就輕,預留臺階,這是很高明的政治語言。

可惜苗傅無動於衷,他是個成年男人,懂得決不和女人講道理。他粗暴直接地說:“我們就是要擁戴你當天下的主人,就是要擁立新皇帝。”

來硬的……孟氏比他還硬,說:“天下大亂,強敵當前,你們要我一個老太婆抱著不滿三歲的娃娃決斷軍政大事,怎能號令天下?敵國要是知道有這種事,會更加輕視、欺淩我們的。”

言外之意,這麽搞大家都別想好。

有道理,可惜苗傅顧不得那麽長遠,眼前是騎虎難下,誰還想著以後。他再次強調一定要孟氏主政,這事沒得商量。

陷入僵局。同樣僵住了,孟氏沒像趙構那樣要麽硬頂、要麽軟蛋,她有第三條路可走。隆祐太後轉過頭來看首相朱勝非,這時正要大臣作決定,首相為什麽一言不發?

歷史證明,這句話有決定性的作用。趙構的命真的很好,他在南渡之後第一時間把朱勝非提到首相的位置上,原本只是把應急品當過渡品用,卻沒想到這是他的急救包,沒這人,歷史絕對會改寫。

這時,朱勝非什麽話都沒說,而是轉身走回了宮裏。那樣子真像是黃潛善、汪伯彥的接班人,遇見事兒就躲,一句話都不敢說。

他成功地蒙騙了苗、劉叛軍,從這時起,他們認定這個人是懦夫、孬種,不必在意。可實際上呢?稍加一句,朱勝非的業餘愛好是看小說。當時是宋朝,各種汙穢糜爛的明清小說還沒問世,能看到的都是唐朝作家寫的。

唐代小說寫的都是傳奇、熱血、仇殺、信義,就算是情愛,也一定會驚天動地。一個人的腦子裏每天裝著這些,做出來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
朱勝非悄悄找到趙構,說他剛才跟叛軍苗傅的一個心腹王鈞甫在聊天,王鈞甫說苗、劉二人“忠心有餘,學識不足”。

趙構躲在柱子後邊,眼神中充滿疑惑。

朱勝非很低調地解釋,此句可以理解為以後會有轉機。

學識不足,是說缺心眼?趙構有點明白了。兩人再悄悄聊了一會兒,就下達了一道詔書。趙構全面同意叛軍的要求,從即日起,孟太後垂簾聽政,皇太子升級當皇帝,他退位,並且立即搬出皇宮,到顯宗寺裏借宿。凡是叛軍點名的太監全都流放,一個不留。

叛軍全面接管杭州城,在苗、劉看來,老太婆當權,小孩子上朝,趙構躲進和尚廟裏,杭州的治安水平比皇宮差遠了,隨時都能殺掉他們。至於太監們,一個個被流放出城,又被半路攔截,砍成兩段,帶回城裏示眾。

威風凜凜!

之後,苗、劉給自己升官,苗傅做武當軍節度使,劉正彥做武成軍節度使,再將兩個政治友人升為宰相、尚書。還要再幹點什麽呢?

兩人左思右想,決定給杭州城外的同事們定定性。韓世忠當禦營使司提舉;劉光世是世襲大衙內,不必再升;張俊當秦鳳路副總管,命他帶三百個大兵,即日起程,回西北老家去。

其他人以此為例,不管是升是降,都一律不許靠近杭州。

做完這些,苗傅、劉正彥覺得江山已定,可以安安靜靜地享受人生了,卻不知道自己辦了一件最失策的事,錯到連補救都來不及了。

他們現在幹的事,可以用一句話概括——挾天子以令諸侯。這句話看著很威風,其實風險很大,很沒有必要。當年,曹操是不得已才這麽幹的,因為外邊有太多的人能和他平起平坐,甚至地位比他更高。可苗、劉已經控制住皇帝了,那麽,他們是應該以皇帝的命令把大臣們收籠在身邊,殺掉或控制住好呢?還是將他們扔到外圍,給個官職,讓其隨意發展好呢?

就在這時,有些人已經開始發展了。

的確是發展。苗、劉之變對趙構是一次劫難,對建炎集團是一次洗牌,很多人身敗名裂,可另外一些人卻因此飛黃騰達、一步登天。

比如張浚。

這位兩年前還只是個邊緣京官的小人物,突然之間變成了核心,這是個很怪異的現象。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時是沒有道理的,要不怎麽才能解釋,以他微薄的官場資歷,沒有半點軍事生涯的過往,就會有那麽多人主動來投奔他呢?

先來的是張俊。

這位老西北軍沒門第,沒關系,到哪兒都有小鞋穿,哪怕是造反派都不待見他。苗、劉對別人,是用官收買,就地發財;對他,居然是帶著三百個大兵回西北去。

西北……那邊緊挨西夏,又與金國接壤,很快就要出大事了,這是明擺著要他去死。他想不去呢,公文裏說得明白,剩下的兵由其他將領拆散了分。這年頭,兵權誰不要,實力誰不要,這等於是鼓勵張俊的同事們窩裏反,逼著張俊走人。

關鍵時刻,張俊說這事兒很覆雜,我帶你們去見禮部張侍郎,由他來決斷。

張俊帶著八千名士兵上路,投奔平江府的張浚。當他到達平江的時候,發現這裏很平靜,基本上沒人知道杭州城發生了什麽。

苗、劉的文件傳達過來了,可是被張浚扣壓,不對外公布。

張俊來投靠,有求援的成分在內,還不算離譜。下一個就很不尋常。江寧(今江蘇南京)府的呂頤浩派人來聯絡張浚。

呂頤浩,字元直,山東樂陵人,進士出身,南渡以前做過河北路都轉運使,相當於一省之長。他出將入相之前的頂級高官,不僅主動伸手,而且還帶著一萬名士兵上路,聲稱與平江聯手平叛。

第三個人是大衙內劉光世。

劉光世在鎮江,他緊張地左右觀望、細心衡量,發揮自己聽命令或不聽命令都能達到利益最大化的特長,思考該聽誰的。

張浚的命令很快到了,他以禮部侍郎的官銜,命令奉國軍節度使劉光世率本部人馬勤王,立即起程去和呂頤浩會合。

劉光世一拍大腿,目光雪亮,就聽這個了!

有了這些底牌之後,張浚沒有急著動手,而是悄悄派人去了海邊。杭州臨海,要是突然有水軍從海上突襲,相信效果不錯。他下令大量造船,克日完工。

他這麽搞,杭州城裏沒法不發覺。苗傅終於感到不對勁了,前些天,他的確有些缺心眼,怎麽能把那麽多的兵力派往外圍呢?

得收回來。

他發布命令,升張浚為禮部尚書,帶平江兵馬來杭州述職。張浚把官銜收下了,至於回答,他派張俊帶著八千名士兵到吳江駐守,切斷杭州城的出兵方向。

眼看雙方就要打起來了,突然之間又停了。不管是張浚,還是苗、劉,一下子都偃旗息鼓,縮了回去,原因是有一個人出現了。

韓世忠,這位老兄是中興四大將裏第三個過江的。由於江邊有很多走散的禦營人馬,他守在鹽城(今江蘇鹽城)收集了不少,實力壯大之後,才起程去杭州。張浚的運氣非常好,及時發現了他,一封信召了過來。有了韓世忠,一切都不一樣了。韓世忠已經是宋軍公認的第一強人,多年以來戰功赫赫,尤其是最近,殺金軍如屠狗。

戰績是威望,他的出現使雙方都重新制訂了計劃。張浚這邊,張俊不必突前,要換人。以韓世忠的突襲能力,方臘躲進老巢裏,他都能單人進去將其掏出來,不用他用誰。

韓世忠從平江出發,率軍到達秀州(今浙江嘉興),聲稱自己得病了,要休養,同時大批采購、打造攻城器械。

這讓苗傅、劉正彥心驚肉跳。過去的七八年時光可以證明,誰要是讓韓世忠惦記上了,都沒好果子吃。那麽,和這個人打?純粹是找死;收買嗎?據說這人也挺愛錢的,但是認死理,自從當軍官之後,連軍紀都沒怎麽犯過,怎麽可能陪他們造反呢?

想了很久之後,叛軍一致決定,還是要挾他吧。正巧有個可以要挾他的人在杭州城裏。

韓世忠的妻子梁紅玉在杭州城裏。這和我們的印象有點出入,傳統形象裏的梁紅玉始終跟在韓世忠身邊,他們形影不離,既是夫妻,更是戰友。

這沒錯,但是要有個經過。不同時期,梁紅玉給韓世忠的幫助是不同的。截至這時,她是韓世忠官場上的燈塔。

老韓是個粗中有細的人,該清醒的時候絕不糊塗。他一邊打著仗,以絕世軍功揚名天下,一邊悄悄地把老婆安插進建炎集團內部,甚至是皇宮深處,和皇妃、太後打成一片,時刻與頂級官員保持著親密關系。在這一點上,劉光世都比不上他。

這時,苗傅、劉正彥決定抓住梁紅玉,逼韓世忠投降。

這招兒好不好呢?還真不好說。或許有人會嗤之以鼻,說以韓忠武之節義,怎能為區區一婦人屈膝降賊?哪怕在韓世忠面前殺死梁紅玉,他都不會妥協!

很可能是這樣,可惜有人卻不敢冒險。朱勝非得到這個消息之後,兩方面衡量了一下,覺得在宋朝滅亡,趙構南渡,兵變倒臺,禦營人馬全部叛變之後,把寶押在一個軍人的所謂忠誠上,尤其是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軍人,實在是太瘋狂了。

絕對不能讓要挾成功。

他去找苗傅聊天。這些天裏,他經常和叛軍內部的各種人聊天,基本上隨意出入,想見誰就見誰,叛軍都不把他當外人。

朱勝非對苗傅說:“你為什麽一定要把韓世忠推到對立面上去呢?做事情要看本質,其實你和韓世忠很像,都是很能幹又受壓榨,應該很有共同語言才對。”

苗傅想了想,點頭。

朱勝非又說:“有再好的共同語言也要交流。你要和韓世忠交流,誰能比韓世忠的老婆梁紅玉更好呢?嗯,別瞪我,就算沒效果,也只是送去一個女人而已。有很大的損失嗎?”

苗傅想了想,點頭。

朱勝非接著說:“但是,你不能就這樣送出去,既然要示好,就要給足錢。你不妨給梁紅玉一些好處,也算是給韓世忠的面子……安國夫人怎麽樣?”

苗傅想了想,又點頭。

那天,朱勝非離開軍營,走在杭州的大街上,突然仰天長嘆了一聲:“唉,這倆貨真是笨啊!”(“二兇真無能之輩!”)

梁紅玉縱馬奔馳一晝夜,從杭州趕到了秀州,除了自己安全之外,還帶來了杭州城裏的最新動態,以及孟太後、趙構對勤王部隊的要求。

韓世忠很高興,這符合他所有的心意。比如老婆安全,比如忠君勤王,比如他在建炎集團高層中的正面形象,哪一點都堪稱驚喜。

張浚很滿意,皇室都安全,知道他在幹什麽,這兩點足以保證他實施下面的計劃,簡直太理想了。同時,呂頤浩、劉光世已經會師,正向平江趕來。張浚手裏的軍事實力在急速壯大。

這感覺太好了,是張浚夢寐以求的。

回到杭州城裏,苗傅、劉正彥一直在等消息,友誼之手伸出去了,伸了好久好久,可什麽也沒抓到。韓世忠仍然病著,賴在秀州一動不動,回音也沒有,可攻城器械卻越造越多!

事情不大對頭啊。苗、劉的心越來越沈,他們坐下來,很難得地靜心思考了一陣,之後下達了兩條命令:第一,加封韓世忠為定國軍節度使,張俊為武寧軍節度使,主管鳳翔府。宣布張浚陰謀叛國,貶為黃州團練副使,郴州安置。

擡韓、張,貶張浚,這是在分裂勤王軍隊,招數很好。

第二,苗傅派弟弟苗瑀、馬柔吉率重兵據守臨平(今浙江餘杭),阻擋勤王部隊前進。這是最壞的打算,大不了兵戎相見,拼個你死我活。

有了這樣的覺悟,按說就沒什麽難題了。相比之下,苗、劉只是兩個軍人,而趙構是天之驕子,同歸於盡的話,看誰舍不得。至於張浚那邊,他們敢把苗、劉逼到絕路上,搞得大家一起死,還談什麽忠君勤王,統統都是賊子!

可是,下面發生的事,就是沒按照這個邏輯來。

平江方面力量集結完畢,張浚發布討伐苗、劉的檄文,帶兵沖過來了。平叛軍隊以韓世忠為前軍,張俊為兩翼,劉光世為游擊,呂頤浩、張浚為中軍,劉光世部下為殿後,發兵杭州。

要註意的是劉光世的部下,這是個奇妙的、獨一無二的現象。劉光世本人打仗很一般,甚至很懦弱,但他有本事找到強悍、精銳的部下。他的部下在中興四大將裏僅次於岳飛帳前的那些傳奇名字,連韓世忠都沒有這樣的班底。

而這樣的部下,居然會毫無保留地聽從他的命令……

軍隊在前進,更快的是文件。張浚等人按照勤王的正規流程,給杭州發了一封信。信裏說明了這次起兵的性質,同時呼籲趙構覆位。

這太正常了,歷史上每一次清君側也好,假勤王真造反也好,都要先做這一步。但是,張浚真是沒料到,僅僅走了個過場,杭州方面居然天翻地覆了。

孟太後宣布趙構覆位,第一時間收回兵權。

這膽子簡直讓人發抖,杭州城裏的兵權仍然在叛軍手裏,苗、劉曾在皇宮門口殺官造反,根本沒有回頭路可走,她這樣搞,純粹是逼著叛軍下狠手,自己找死。

可奇妙的是,苗傅、劉正彥卻變得六神無主,在軍營裏團團亂轉,不知道下一步做什麽。這時,他們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。

只想出口氣,只想掙點功名,誰想殺皇帝啊。至於逼皇帝下臺,那也是一步步趕到那兒了。說到底,都是宋朝的正規軍,這麽多年的思想教育工作不是白做的,真不敢給皇帝放血啊。

進退兩難,沒法收場。

關鍵時刻,他們的老朋友朱勝非再一次出現。老朱說:“要不大家都去祝賀皇帝的第二次加冕吧,這是喜事。在雙方的溝通下,過去的事既往不咎。”

苗、劉搖頭,怕被殺。

朱勝非用嘲弄的眼神看著他們,說:“城裏都是你們的兵,這時候怕被殺?”

苗、劉仍然搖頭,過後更有可能被殺。

“這樣啊……給你們一人一份鐵券,等同於免死金牌,這樣總可以放心了吧?”

苗、劉放心了。當天,他們高高興興地去向趙構祝賀,仿佛時光倒流,什麽都沒有發生過。趙構也滿面笑容,非常親切地撫慰了他們。

他們離開時,忍不住雙手捂住額頭,幸福得簡直快要崩潰了,“聖天子的胸懷是如此寬闊啊!”之後,他們各自回家,開始輕松的新生活。

讓人說他們什麽好呢?

消息很快傳到了前線,張浚等人的反應是加速前進。情況很簡單,如果苗、劉是假和平,那麽戳穿他們;如果是真服了,乘機要他們的命。

韓世忠打頭陣,他手持雙刀沖了上去。苗傅的親弟弟苗瑀拉著神臂弓瞄準他,被他一聲大喝,嚇得箭都沒敢放,轉身就逃。

韓世忠銜尾急追,兩支部隊從臨平起,一路跑進了杭州城……居然都不用攻城,直接進城了。當時是半夜,苗傅、劉正彥從平靜甜蜜的夢鄉裏驚醒,第一反應是逃跑,從杭州城裏離開;第二反應是找到鐵券,一定要帶著它逃,吃住都要帶著它!

他們完全忘了城裏還有趙構,那才是他們唯一有效的護身符。

苗、劉兩人帶著兩千名親兵從湧金門逃走,向福建方向流竄。不久之後,大批官軍在韓世忠、劉光世的率領下追擊他們,直到把他們生擒活捉,帶回杭州城,處以磔刑。

這兩個人的造反就此結束,由於這兩人的造反水平實在太差,把叛亂搞得像鬧劇一樣,所以實在沒法總結。但它的意義重大,直接影響了宋朝的歷史進程。

有五個人浮出了水面,成為頂級權貴。

先是三位大將軍。張俊、韓世忠、劉光世正式走上前臺,分別成為禦前左軍都統制、禦前右軍都統制、禦前副使。這和他們以後的番號直接掛鉤。

之後是宰執換屆。

朱勝非在平叛之後第一時間提交了辭呈,說自己兵變前沒能提防,兵變中沒能自殺,實在是不大純潔,尤其還和叛亂分子多次閑聊,顯得立場小有搖擺,他提請組織嚴肅處理自己。

趙構表示讚賞,說:“愛卿堪稱職場楷模,朕很感動。”

朱勝非暫時下放,接替他的是呂頤浩、張浚。呂頤浩開始了他輝煌的首相生涯,他將以其標志性的粗暴大膽風格來統治南宋初年的官場。

不過,他是次要的,他再怎樣粗暴大膽,對一個王國而言,都是只小螞蟻,有各種各樣的官場條例來限制他,他只能在條條框框裏生存。

張浚是不同的,他一步登天,繼成為勤王部隊總司令之後,擔任了另一個更加重要的軍職。這個位置成就了他帝國第一軍人的夢想,進而影響和改變了一個時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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